【唐山海||蓬莱海】渔父
1945年 上海 宋公园
一辆黑色的庞蒂克停在共和新路的路口，后座上的人一顶黑色的礼帽压得极低，冷峻锋利的眉眼都掩在阴影之下。
“是这儿了。”
宋公园地处偏僻的郊野，门口还是砂石路，踩在脚底很是硌硬。公园西边是宋教仁墓，外围一侧是榉树广场，一路穿行，煦暖的阳光穿过浓荫，在黑色的风衣上投下细碎的圆形光点。
“榉树树姿端庄，高大挺拔，他会喜欢。”
半球型的墓园前立有一座宽阔洁白的石碑，墓碑前方是宋教仁先生的石雕像，支坐侧思，仿佛仍为国家宪政忧思忡忡。石座上是章太炎篆下的‘渔父’二字，刻铭的棱角已经磨得平滑圆润。
唐蓬莱喃喃：“洒几点苌弘血泪，向屈子招魂。”
篆的是‘渔父’，拜的是屈原。
墓园东侧有一片宽阔的草地，间有或新鲜、或泛陈的土堆——那是一座座无字碑。银杏、青枫、悬铃木点缀其间，枝繁叶茂。脚踩之地，是多少革命烈士的鲜血染就，又有多少无名战士献身于此呢。
唐蓬莱环绕着广场一圈又一圈，最终没能辨认出究竟是哪一抔黄土，兜兜转转又回到宋公墓前。
“学生八岁时，有幸随家父去常德见过先生一回。您当时写了一幅字相赠，‘渔父’。父亲装裱后挂在书房里，日夜相对。”
“家父过世时，这幅字留给了我。但学生半生都在硝烟战火里浮沉，担不起这两个字。”
“先生遇害那年，舍弟出世。待他成人，指着书房里那幅字说，您做不成渔父。家父呵斥，重重责罚了他不敬，但我现在想来，他是懂您心中大义，是隔代知音。”
“先生为国家宪政之父，宣扬革命宗旨，民主共和。舍弟投身泥沤，实则志向清澈光明。”
“如今他也葬在这园子里，我来迟了，已然寻不见他半分。纵有愧疚，也不知何以诉说。”
“愿承闲而自察兮，心震悼而不敢。学生尚有未竟之业，今日艰难来沪，恐再无得见。不敢妄言托付，但求先生泉下有知，替学生转告，莫让他以为世间无人记挂。”
唐蓬莱欠身，走了几步却又顿下，折回墓前，声音嘶哑：
“……且嘱他安心入轮回，来生休要再这般聪慧。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吾足。”
“所盼长夜安隐，盛世清明，终有得见之日。”
